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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春色如许》 第一章 免费试读
第一章
我叫莲笙，爱着一个叫做周怀安的穷书生。
他亦很爱我。
爱到为了我放弃读书人的矜持去街上贩卖字画。
爱到可以挡在我的身前被地痞无赖打的鼻青脸肿。
可后来我才知道。
他更爱的，是我胸腔内那颗鲜活跳动的心。
那是他要送给心上人的宝贝。
呵，这算盘打的精细。
可藏在皮相之下的究竟是谁。
他又当真能分得清吗？
......
“莲笙......莲笙......是我对不起你，可是梅钏她坚持不住了，你若要恨，便恨我罢。”
我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，拿了刀子要来取我心头血的，是我丈夫周怀安。
他眼睛通红，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无限柔情看我的眸子，如今不敢再看我一眼。
他自然不敢，毕竟他骗了我，这样的举动，他已持续了半月有余。
“哎呀你和她啰嗦这么多做什么，今日取完血，药引子便够了，等梅府的人一到，便剜了她的心出来，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唱戏的罢了，梅小姐可还在等着你救命呢。”
嘶哑的声音传来，周母端着碗阴冷道：“她凭着生辰八字享了这么久的福，如今也到该还的时候了，你莫不是动了真心，下不去手了？”
“才不会！我只爱梅钏一个的！”
周怀安立时提高了音调，是在告诉他母亲，也像是在提醒自己。
他缓缓呼出一口气，略微镇定了一下，又跟周母说：“母亲，你先出去片刻，我有些话要与莲笙说。”
“跟个死人有什么好说的。”周母撇了撇嘴，不屑的推了我一把。
见周怀安表情坚定，这才佝偻着枯瘦的身子走了出去。
待周母走远，周怀安掀起衣摆，端端正正便往地上一跪，痛哭流涕的给我讲了个故事。
无非便是俗套的官家小姐爱上穷书生的故事，不过阻碍他们的，并非是世俗冷眼，而是阴阳生死。
官家小姐唤作梅钏，性情温柔娴雅，喜好吟诗作画，其父疼惜女儿，便请了城中才子周怀安为西席。
才子佳人自古以来便佳话无数，他二人自然也未能免俗，可随着他们情意渐浓，梅钏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却也发作的愈发频繁。
眼瞅着心上人日益憔悴，周怀安自然心焦如焚。
一筹莫展之际，周母却颤颤巍巍站了出来，称可以为其施展噬心借命之术。
原来这周家世代掌握着一门厌胜之术，只因后来圣人厌恶巫蛊，这才逐渐没落，到了周母这辈，也就只会了草草几招。
只是这噬心之术终究是有违天和，为了能最大程度的施展术法，需要使用命格相配的女子心脏方可。
“你是因为这个，才来接近我？”我费力的从嗓子中挤出声音，看着他愧疚躲闪的眼神，心头不禁疼痛难捱。
我叫莲笙，是菡萏楼最叫座的角儿。
演的最得意的，便是一出游园惊梦。
嗓音缠绵缱绻不说，扮相身段更是世间罕有。
那团扇一摇，宽大水袖便如蝴蝶双翼一般飘摇而起，莲步一迈，纤纤玉指便捏了兰花模样往前一指，待含羞往回一扣时，那胭脂华彩下的一双含情眼便要惹得台下人心神摇曳了。
我曾以为他也是叫我勾掉了魂儿的俏书生。
不然怎会为了我放弃读书人的矜持去街上贩卖字画。
又怎会挡在我的身前被地痞无赖打的鼻青脸肿。
我见他生得温润如玉，又被他这灼灼情意所打动，是以不惜拿出所有积攒的银两从戏楼赎身，只为替他当个洗手作羹汤的好娘子。
可熟料郎心如铁，他心上的杜丽娘，却原来不是我。
他处心积虑追逐我，故作可怜打动我，为的便是将我从菡萏楼里骗出来，好方便替他那心上人来剜我的心。
他这主意确实打的甚好，菡萏楼里的名伶出了事儿定会有人追查，可书生家里死个妻子，却有何人关心。
周怀安流露出几分内疚之色，他从怀中摸出个发钗簪在了我发间：“莲笙，今生定是要辜负你了，待来世，我结草衔环来报......”
他这话还未说完，斜刺里便伸出一只手，电光火石间便将那金簪夺了过去。
是周母。
她不知何时走进来，正喜滋滋摸着簪子：“那梅府瞧得上你，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，给你老娘我买了宅院不说，还派人送来了两大箱金银财物。”
她说着伸手直戳周怀安脑袋：“梅大人这般体谅，咱们没什么可以给人家的,不如便把它送了梅小姐当定情信物吧,她下嫁到我顾家,咱不能亏待了人家不是？”
“可那是莲笙的东西......”周怀安急道。
“***之人的东西能够佩在梅小姐那样高贵的人儿身上也是她的福分。”
周母把那簪子往怀里一揣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：“我儿莫要心慈手软，如今青云梯已有人给你搭好，就等着你往前一迈了，可不要被这小娘皮勾得失了分寸啊。”
“我是真心喜欢梅钏的！并不是因为梅家位高权重才要帮她！”周怀安恼羞成怒，急头白脸的冲他母亲反驳道。
“好好好。”周母慈爱的笑着睨了周怀安一眼：“总之待娶了梅小姐，我家怀安便可一飞冲天，荣华富贵，指日可待了。”
她正说着，外面突然传来门环轻扣的声音，周母立时起身走了出去。
室内便又陷入一片安静。
周怀安沉默片刻，面如冠玉的脸上沁出一抹薄红，他有些哀伤的望着我，重复道：“莲笙，我真不是为了钱......”
我并未回答他的话，只轻轻开口：“还记得这簪子怎么来的吗？”
他便又沉默了下来，失魂落魄垂着眼帘，似是做了错事一般。
也确是做错了事，只因那簪子，原本是我给他的定情信物。
那日他因护着我被地痞殴打，一张清隽的脸被人揍得青青紫紫，连着好几日都未曾下床。
我心疼的直掉眼泪，他却将手抬起来，温柔的覆在我的脸颊上：“莲笙不要胡说,这都是我自己愿意,你等我,等我卖字画攒够钱,咱们便能过上好日子，再不受这腌臜气,你信我不信？”
我只将他伤痕累累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吹着：“可是我舍不得顾郎因为我的原因受委屈啊，你这样的手,是应该念书考状元的......”
周怀安费力的支起身子,小心地将我揽在怀里：“念书也好,考状元也罢,没有你,我是什么也没有心思做的。”
我被他这话逗得破涕为笑，只红着脸从袖子里摸出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金簪子低声道：“我出去看看莲子粥熬好没,你......你把这个拿好了......”
他明白，我也清楚，女子将贴身之物送与男子，那便是定情信物了。
可如今喁喁私语犹在耳际，那时的柔情蜜意，却已似烟消云散了一般。
跟我搭戏那崔十九说的果然不错。
仗义每多屠狗辈，负心多是读书人，这下我可真的算是体会到了。
我早就在戏文里唱遍了悲欢离合，可到了此时，方知何为三分春色描来易，一段伤心画出难。
他究竟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人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，总归不是为了我。
他这番作态只能说虚伪又可笑，就仿佛一个屠夫对猪羊的慈悲。
周怀安可能也是想到了这一点，他自嘲的笑了笑，脚步踉跄着欲要开门离开：“对你说这些做什么呢，终究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“等等。”我叫住了他。
见他回头便涩然一笑，又放软了声音：“那就这样吧，若我这心能够成全了你，便也不算白长这一颗，怀安，灯盏里再添点油，夜里黑，我害怕。”
那灯盏便点起来了，亮亮堂堂散发着热气，因着灯花无人剪，那火苗窜起老高。
周母和周怀安早被梅府叫去准备仪式了。
留在屋中看守我的，是那梅小姐的贴身丫鬟，听他们称呼，是个叫做稔香的。
许是知道我与周怀安的关系，她对我颇有敌意。
这人年岁不大，性子却是恶毒狠辣，见了我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，啐了几口，又拿刀子在我脸上划了几刀方才解气。
发泄够了，这才拿了自己的绣被，又将榻上原来的褥子往地上随意一扔，便自蒙着头睡去了。
我忍着疼，耐着性子守了片刻，听着鼾声渐起，这才心头一缓。
就是现在！
我银牙一错，直咬的舌尖出血，方感觉找回了几分力气，又张开口，咬住桌上铺的桌帷细细拽了起来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待腮帮子都要酸痛了的时候，桌上的灯盏终于掉到了地上，而随之一起掉落的，还有那只喝了一杯的酒瓶。
火苗见酒顿时迎风暴长，再加上我向来喜欢柔软舒适的陈设，是以地上铺的团花毯，床上挂的红罗帐，还有那扔在地上的紫紬褥，均是轻薄软和，见火就着的东西，立时便忽啦啦着了起来。
那稔香倒霉些，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酣，待发觉不对欲要起身时，那帐子却已劈头盖脸掉了下来将她包在其中。
带着火的帐子落在稔香身上，烧得她连连打滚，还未挣脱出来，便有根烧断了的椽子啪嗒一声掉了下来，正正巧巧砸在她头上，稔香一声没吭，立时便昏了过去。
有那灼热火星溅落到脸上，而我并未感到疼痛，只觉得快意无比。
身子中了迷药动弹不得，我便吊着嗓子悠悠念白：“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生，生者可以死，死者可以生......”
那样的深情不寿果然只存在于戏文里啊，他自己是至情至性要当个痴情人了，倒把我莲笙这傻子骗的好苦。
可我才不要把心给那不知所以的梅钏，她天生有疾，又关我什么事了，不管此事她知情与否，这颗心，我早在开口跟周怀安要灯盏时就已打定了主意，宁肯烧了也不让他们沾上半点。
屋中烟尘四起，熊熊烈焰很快便蔓延到了近处，随着空气逐渐稀薄，我终是眼前一黑，晕了过去。
只是意识清晰的最后一刻，我仿佛看见有斑斓衣袍的一角在火焰中飘摇，随着熟悉的清冽清香盈满鼻翼，那人似是幽幽叹了一声：“这女子，倒真要慕色而亡了......”
